張煒祥

作為一棵無花果樹，我在這間具有古典風(fēng)格的紅磚校園裏默默屹立了六十餘載。歷經(jīng)歲月的磨礪、風(fēng)吹、日曬、雨淋，將我從一株不起眼的小樹苗，鍛造成如今滄桑、垂暮的老樹，再也不能重現(xiàn)枝繁葉茂的盛況，剩下那些奄奄垂落的葉片，不過是我最後的倔強，以及對這片土地的眷戀與不捨。

人類常說，年老的人總喜歡沉浸於往昔，而樹似乎也不例外。這不，我的腦海又浮現(xiàn)出過往的片段，如夕陽般溫暖、迷人。

許多年前，我仍是一株青嫩的小苗，靜靜地蜷縮在花園裏的一角，毫不起眼。時光流轉(zhuǎn)，我的枝幹逐漸粗壯，樹冠成蔭，終於引起校園師生的注意。那時的校長興致勃勃地將我選為?？拿帧⑿@的象徵。彼時的我年少無知，只覺得新鮮有趣，並不清楚這背後的深意和使命。

隨著歲月的沉澱，我慢慢明白，自己早已不是一棵普通的樹，而是這校園的精神象徵，承載著它的榮耀。正如當(dāng)時校長所言，不同於那些以繁花爭奇鬥艷的花草樹木，我的花藏在果實之中，內(nèi)斂低調(diào)，樸實無華，即是「無花果精神」的真諦。學(xué)校以我為精神象徵，寄望每一位學(xué)生都能如無花果般踏實無聲地造福社會。而這些年，我親眼見證了一批又一批的「無花仔」將這份精神貫徹始終，讓我由衷感到欣慰。

或許是這份使命太過沉重，壓得我喘不過氣來，身體大不如前，以至於被真菌有機可乘，感染了大部分的身體。本以為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，但每當(dāng)回憶起那些懷揣夢想的學(xué)子加入這個大家庭，六年後昂首挺胸地離開，走向?qū)凫蹲约旱奈磥頃r，我便不甘心就此倒下。我告訴自己，這不是我的結(jié)局！而一想到自己身邊的少年正在奮筆疾書、揮灑汗水的模樣，我想這便是我的未來：守護並引領(lǐng)這些朝氣蓬勃的少年走上人間正道。

幸好，在專家的悉心呵護和使用水泥填補了我身上的破洞後，我奇跡般地活了下來。但我明白，真正支撐我挺過來的是，老師學(xué)生們的關(guān)心和禱告。

往後的歲月中，我默默地守護著學(xué)校，青春的歡笑聲每天都在我的枝葉間迴盪。路過的行人時常停下腳步為我拍照留念，甚至還有一些孩子踮起腳尖，希望能一探紅磚牆後的究竟。這些畫面是我最珍貴的記憶，永遠(yuǎn)刻印在我的心底。

回首這些片段，我總是不經(jīng)意地露出微笑，幻想著若能將時光定格在那些美好的日子裏，該有多好呀！可惜歲月不饒人，也不饒樹。我知道我的身體早已到了極限，枝頭上的葉片一年比一年少。能支撐到今天，全憑心中那份對學(xué)生的執(zhí)念，看著每位「無花仔」成長的盼望。

只是現(xiàn)在的我，真的累了。

回首一生，我是幸運的，因為我有幸見證了一株株小樹苗長成參天大樹，陪伴了他們最重要的年月，但同時我也是不幸的，因為我無法永遠(yuǎn)守護在他們身旁。

「保重了，各位無花仔。」

在一個飄雨的午後，我緩緩合上雙眼，帶著依依不捨的心情和無比的感恩，前往下一個旅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