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楊憲益譯的《賣花女》。 作者供圖

黃仲鳴

年近歲晚,有女學生在花墟兼職賣花,並送我一盆「家樂花」。什麼是「家樂花」,我真的不知道;也不懂種花、護花。她囑我如何淋水,個性疏懶如我,攜之回舍。哎哎,叫我怎惜花?

我問她:「看過蕭伯納《賣花女》一書嗎?」她點點頭,我說:「那更要看據(jù)之而改編成電影的《窈窕淑女》了??碌吕蛳钠贾餮莸摹!?/p>

記得當年一介少年,沉浸於大銀幕中,看語言學家如何將一個在街頭滿口粗俗語、出身貧寒的賣花女,訓練成一個淑女的情景,真的令我愛上這個賣花女了。

影響所及,於是去圖書館找原著來看,更找到林語堂的譯本;其後還有楊憲益的。這兩位都是翻譯大家,他們的譯文自是各有千秋,惜懵懂少年,也領略不了有何妙處,總之那年歲月,青春自是付與了「賣花女」。

其後年晚逛花市,見到濕檔的花兒招展,就十分著意地看看賣花人,可惜沒看到什麼年輕「招展」的賣花女,不是賣花婦就是賣花郎,十分失望。

香港地那時的花市,只設在歲晚幾天,到了大年初一凌晨,便花事凋零匆匆收檔了。至於年十五的元宵節(jié),可沒有什麼花市。那時,最愛讀的是《生查子·元夕》:「去年元夜時,花市燈如晝。月上柳梢頭,人約黃昏後。今年元夜時,月與燈依舊。不見去年人,淚濕春衫袖。」

元夜時的花市,我沒逛過,但年三十晚的花市,每逛一次,《生查子》就上腦;遇上失戀,去年的歡快景象就湧心底,今年佳人何去?唯有淚眼看花花亦悲。後來在課堂授寫作,每引此詞,用作今昔對照的寫作方法,也引白先勇的《臺北人》來講解。而我,每有辛棄疾「眾裏尋他千百度,驀然回首,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」的「自憐幽獨」的悲傷情懷。

回頭說說蕭伯納。他是我年輕時最愛的英國作家。作品之外,他的逸事我也愛讀,機智、幽默。如有一次,一位貴婦想邀他吃個下午茶,但她性格狂妄自大,只在請?zhí)蠈懀骸感瞧诹挛缢闹亮鶗r,我將在家?!故挷{退回請?zhí)?,並在上面添上一句:「我也一樣?!?/p>

又如一則與美國舞蹈家鄧肯引人發(fā)噱的軼事。鄧肯一縷情意,寫信給蕭伯納說:「不如我們結婚吧!生下的孩子擁有我的美貌加上你的才智,不是很好嗎?」蕭伯納回答:「那是很好,但萬一孩子遺傳了你的智慧和我的外貌,那怎麼辦?」

不過可以肯定地說,他們果真有緣結合,所生的女孩,不會是浪跡街頭的「賣花女」吧。

中國古詩詞中,寫賣花的很少,最熟悉的是陸游的「小樓一夜聽春雨,深巷明朝賣杏花」,但賣花是什麼人,真令人遐想。又如李清照的「賣花擔上,買得一枝春欲放」,同樣的心癢難熬,賣花者誰?到了五四時代,終於看到劉大白一首標明是「賣花女」的新詩了,「春寒料峭,女郎窈窕,一聲叫破春城曉」,這賣花女應勝蕭伯納未經(jīng)改造那個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