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代大詩人杜牧，一向以詩酒風(fēng)流自賞，他的《遣懷》一詩：

落魄江南載酒行，

楚腰纖細(xì)掌中輕。

十年一覺揚州夢，

贏得青樓薄倖名。

這青樓薄倖之名，竟也名留千古，也算奇妙。這首詩是他追憶揚州歲月之作。

公元833年—835年（文宗大和七年至九年）杜牧獲淮南節(jié)度使牛僧孺幕府任推官，轉(zhuǎn)掌書記，居揚州。當(dāng)時他三十一二歲，頗好宴遊。從此詩看，他與揚州青樓女子多有來往，放浪形骸。故日後追憶，乃有如夢如幻、一事無成之嘆。

他曾有一番政治抱負(fù)，甚至想改革軍事?？上д迭h爭，朝廷官員互相排擠傾軋，這使他感慨人生自傷，懷才不遇；或有些文學(xué)史家稱他遊戲人生，輕佻頹廢，庸俗放蕩。

《唐人絕句精華》說：「才人不得見重於時之意，發(fā)為此詩，讀來但見其兀傲不平之態(tài)。世稱杜牧詩情豪邁，又謂其不為齷齪小謹(jǐn)，即此等詩可見其概?！箖嵐苡腥藶樗q解，但他的風(fēng)流史、風(fēng)流詩也不止於此。杜牧早於829年3月參加授官考試登第，授弘文館校書郎之職，10月隨江西觀察使沈傳師赴洪州（江西南昌）視察，開始他十餘年的幕府生涯，也開始他十年的「揚州夢」。

杜牧有貴公子一般放蕩不羈、喜愛聲色歌舞的習(xí)氣，為人風(fēng)流不羈。到洪州任職不久，隨觀察使沈傳師赴宴，欣賞歌伎表演時，他發(fā)覺其中一個歌伎明眸皓齒、顧盼生姿，像含苞待放的紅蓮，開口歌唱就像鳳凰和鳴，神氣獨特，沒人可比。他打聽到她名叫張好好，年方十三，可惜他並沒有機(jī)會交談。張好好的美貌、神態(tài)，深深印在他的心中。

830年，沈傳師調(diào)任宣州。兩年後，偶然聽到，沈傳師之弟沈述師納了張好好為小妾，從此杜牧不能再見到她?？墒窃?35年秋，杜牧竟然在洛陽與張好好相遇，那時張好好落魄到在酒壚賣酒，早已不是當(dāng)年那個婀娜多姿、楚楚動人的張好好了。原來當(dāng)時沈傳師已逝世，沈述師失去靠山，不能再過奢華富貴的生活，只好任由美人拋頭露面，當(dāng)街賣酒。

杜牧心痛不已，潸然淚下，寫下一首《張好好詩》，並將手稿交予張好好。張好好非常重視，將它好好保存。其後千百年，這份手稿竟成了杜牧唯一留存的書法作品，現(xiàn)存於國家博物館中，卷前有宋徽宗的書簽「唐杜牧張好好詩」。詩的內(nèi)容節(jié)錄如下：

君為豫章姝，十三才有餘。

翠茁鳳生尾，丹葉蓮含跗。

……

吳娃起引贊，低回映長裾。

雙鬟可高下，纔過青羅襦。

盼盼乍垂袖，一聲雛鳳呼。

……

眾音不能逐，裊裊穿雲(yún)衢。

主公再三嘆，謂言天下殊。

贈之天馬錦，副以水犀梳。

龍沙看秋浪，明月游東湖。

自此每相見，三日已為疏。

……

洛城重相見，婥婥為當(dāng)壚。

怪我苦何事，少年垂白鬚。

朋遊今在否，落拓更能無？

門館慟哭後，水雲(yún)秋景初。

斜日掛衰柳，涼風(fēng)生座隅。

灑盡滿襟淚，短歌聊一書。

這首詩在所附之序文中已詳細(xì)交代張好好的身世，此詩經(jīng)常被人與白居易的《琵琶行》相提並論，不僅因為都是描寫歌伎，也因詩中傷感寥落人生的悲情，與相同的不幸的命運。杜牧憐香惜玉，他另一首有關(guān)歌伎的《杜秋娘詩》傳唱大江南北，當(dāng)然也是因為杜秋娘名氣本就大，所以此詩一出，替杜牧贏得更大的詩名。

那是因於832年，他出訪淮南節(jié)度使牛僧孺，路過京口（今江蘇鎮(zhèn)江），與友相聚時，聽到有關(guān)杜秋娘的故事，令他連連嘆息。他感慨於她年輕時美貌多才，廣受追捧，到老邁時卻因種種原因流落金陵，孤老殘年。杜牧「感其窮且老，為之賦詩」。

其實杜秋娘一生頗富傳奇。她本是金陵人，年輕時美麗動人。她知書識禮、能歌善舞，曾以一曲《金縷衣》贏得鎮(zhèn)海節(jié)度使李錡的歡心，將她納為妾侍。後因李錡起兵對抗朝廷，兵敗被殺。杜秋娘因是罪臣家屬，被送入宮中為奴。由於她能歌善舞，很快被選為宮中歌伎。而她又以一曲《金縷衣》贏得唐憲宗的心，更封她為秋妃。

後來穆宗即位，任命她做皇子李湊的媬姆，也讓她不幸地捲入了皇家的鬥爭。當(dāng)李湊失勢，她也被趕出了皇宮。至於他這首《杜秋娘詩》，白居易將之當(dāng)作是杜牧的代表作，不過亦有人評之太過囉唆，可算是毀譽參半了。

●雨亭（退休中學(xué)中文科教師，從事教育工作四十年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