伍呆呆

一面讀書，一面想起陸游寫的「官身常欠讀書債，祿米不供沽酒資。剩喜今朝寂無事，焚香閒看玉溪詩?！?/p>

我亦在屋裏焚了一爐沉香，以「葛優躺」的姿態蜷進沙發，空氣中有幽幽暗香縈繞，眼前有白底黑字跳躍，耳畔有書頁翻動的窸窣聲，便是一種莫大的享受了。不過，小時候若是這般讀書，父親是要罵人的。

在父親看來，讀書須得正襟危坐於書桌前，因此無論從前物資如何地匱乏，家裏用來給我們讀書寫字的書桌是不會缺的。除了必須在書桌前讀書寫字，父親亦要求我和弟弟必須在餐桌上吃飯，對於食物的擺盤父親也有他的要求，哪怕是極簡單的早餐，從單位食堂打回來的稀飯、饅頭和鹹菜，都會被父親好好地安頓在餐桌上，再加上一束從山上採回的鮮花插在父親喝空的酒瓶子裏，就覺得即便家中再簡陋，日子再平淡，生活也是十分美好的。

在書桌前正襟危坐所讀的書果然是有用的。長大一點，讀過的書和經過的事就讓我明白了，父親的那些要求其實就是後來被大家常掛在嘴邊的「儀式感」，當很多人僅僅是為照相機的鏡頭「擺」出所謂的儀式感的時候，自小父親對我們的要求已經潛移默化地刻進了我們的骨子裏。

長大以後的我成了一個很普通的人，過著很普通的日子。人到中年，我的日子簡直普通得懶散起來，開始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，躲在遠離人群的地方讀書寫字，種花種草，而被書本和花草包圍的生活就更是增添了許多自然的儀式感。如同父親對我的影響一樣，女兒跟在我身邊也會耳濡目染，她和我一樣學著閒適地讀書、聽音樂，精心地布置和享受每一次下午茶，把每一頓飯做得很精緻，也吃得很精緻。女兒的同學到家裏來玩，我會翻出我收藏的白色純棉鈎針桌布，在花園簡陋的小餐桌上鋪出幾分復古的浪漫氣息，小女生們都因之變得優雅起來，普通的日子似乎也在一段時間內變得不普通了。

女兒後來去往地球另一端留學、定居，儘管遠離了熟悉的環境和親人，她依舊把自己的日子過得充滿儀式感，用心體味著生活中的每一點「小確幸」，使得我很安心，愈發地不如尋常母親般對她牽腸掛肚。

《小王子》裏的小狐貍對於自己和小王子的約會，要求小王子每天最好在相同的時間來，因為牠會從等待中感受幸福，牠對幸福的感受來自於牠告訴小王子的：牠們的約會「應當有一定的儀式」。在一隻狐貍的心裏，儀式感能讓牠感受愛和溫暖，給牠帶來幸福，人類大抵也是一樣吧。

想起父親，我決定不再「葛優躺」，便坐到書桌邊，回到從前在父親的注視下正襟危坐讀書的樣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