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鵬飛

一個人對一個地方的思念,可能會因為是故鄉,也可能會因為是故人。

大學時跟下鋪形影不離,他來自百色。這是我第一次聽說這個地方。百色是壯語音譯而來,意思就是山川地形複雜的地方。從方位上看,百色南與越南接壤,北與貴州興義毗鄰,西與雲南文山州相連,東與廣西首府南寧挨著,一看便是少數民族聚集的地方。下鋪是壯族,每次三月三假期回來,背包裏都有帶給我的吃食。有時候是五色糯米飯、黑肉糉,有時候是幾個熟成米黃色的象牙芒。說起芒果,下鋪曾頗為自豪地說,百色是芒果之鄉,盛名在外。見我一臉茫然,他挫敗感撲面而來地追了一句,你真的從來沒有聽說過芒果之鄉嗎?我打趣他,我們念的是新聞系,實話實說實事求是最鐵律。

有一年春節我照例在外遊蕩,下鋪打電話邀我去百色,略作矜持狀,欣然買了一張火車票,晃晃悠悠地出發了。壯鄉的人也過春節,大年初一的整節火車廂,就我一個人,還有桌上撕開的半包葵花籽。綠皮火車開得不快,咣噹咣噹響個不停。透過窗戶,一座一座形態各異的山峰,緩緩後移。喀斯特地貌造就的桂林,山水甲天下。百色也屬喀斯特地貌,一條蜿蜒曲折的右江穿行其中,水碧山秀,竹林稠密,並不比桂林陽朔的十里畫廊遜色。有一回趁著學校放假,我和下鋪租了一條漁民的船,順右江而下飄盪了幾個小時。所行之處,孤峰山秀於林,修竹森森,猶如置身國畫卷軸。一路上我忍不住連連惋惜,少了古往今來文人墨客加持,如此景致,千餘年來竟耽於荒野靜謐。下鋪一副見慣了歲月清淡的模樣,頗有些不以為然。現在想來,我實在有些天真幼稚,又有些不諳世事。人跡罕至處,淡泊桃源鄉。喧囂和躁動,像是一場不能禁絕的瘟疫,感染的地方還是愈少愈好。

火車走了兩個多小時到了站,下鋪和他的父親已開車在站外等著我了。外形酷似的一對父子,一張嘴,我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。壯鄉的人講白話、講桂柳話,還講壯話,為了方便於和我這樣的外省人溝通,他們統一說「夾壯」的普通話。「我在家」說成「我曬蝦」,「天空有雲」就是「顛公有銀」。曾經有一段火爆出圈的視頻,裏面的人把「難受想哭」說成「藍瘦香菇」,就是標準的「夾壯」。好在我有些聽西南官話的底子,連猜帶笑的,也都能明白。在糾正南方人的發音上,北方人多半都有些好為人師,我當然也不例外。那幾天真是歡快極了,言語發音上的出其不意,總能讓人發出最純粹的笑聲。譬如,他們一家自嘲講話「夾壯」時,也給說成了「蝦爽」。世外山水的寧靜恬淡,讓這裏的人在一種長久的與世無爭裏保持了最多的單純。

那幾日,下鋪帶著我逛了他曾就讀的百色高中,也特意攀了300多個階梯,去瞻仰後龍山上的百色起義紀念碑。巍峨莊嚴的紀念碑上,有鄧小平親筆題寫的碑名,細讀碑文,第一次完整了解到那一段驚心動魄的革命歷史。遊覽完畢,上鋪很是自豪地說,百色還是很厲害的吧。我心悅誠服。確實,一場百色起義,走出了20位開國將軍,值得百色人為之自豪。

前幾日鄧公誕辰120周年紀念,領導百色起義,是鄧公一生軍事生涯輝煌起點。和下鋪業已十餘年未曾再見,藉此筆行百色,很是想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