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鵬飛

江旻憓拿到奧運冠軍之後，即刻宣布退役，並無縫銜接入職馬會，開始了她新的事業夢想。她對於劍擊無懼傷痛的拚搏，讓人動容，激流勇退時，她真摯的微笑，又讓人釋然。馬龍也是。這個中國乃至世界乒乓球領域的第一人，在幫助國家隊實現了奧運五連冠之後，淡然地對採訪他的記者說，這是他在奧運舞臺上的最後一舞。四度征戰奧運，斬獲6塊金牌，集齊了奧運會、世錦賽、世界盃、亞運會、亞錦賽、亞洲盃、巡迴賽總決賽、全運會及全錦賽單打冠軍於一身，是當之無愧的「國乒一哥」。如此傲人的戰績，退役之後，無論去向如何，想必都不會讓喜歡他的人感到失望。

賽場上天神下凡一樣叱咤風雲，賽場外，運動員也需要面對普通人要面對的一切。羽毛球名將傅海峰出征北京奧運前夕，我和同事去了他廣州的家。他母親最關心的並不是他能否奪冠，而是他什麼時候才能有孩子。已經拿下一枚奧運柔道金牌的冼東妹，放下還在哺乳期的孩子，全力以赴備戰北京奧運。我和同事去了她位於廣東四會的家，在一堵簡陋的紅磚牆前，憶及女兒身上的傷痛，她的媽媽淚眼婆娑地感嘆，「原來做運動員比在鄉下耕田還要辛苦！」

因了這份淵源，最近翻查了他們退役之後的生活。十多年過去了，隱入生活深處的傅海峰，現在是一位全職父親，專心湊仔。手握兩屆奧運金牌的冼東妹，自卸任中國柔道協會主席後，已升任廣東省二沙體育訓練中心黨委書記，主管一方訓練基地。命運的波瀾不驚，在個人奮鬥過的基座上，各有延續。

更多沒有金牌護持的運動員，則重歸於茫茫人海。獎牌是小概率事件，奪得金牌的概率更是小之又小。命運就是這樣，暗中標註的價格，總讓人猝不及防。既然選擇在身體最好的時候進入競技體育的賽道，冠軍夢醒後，即便是兩手空空，坦然回到柴米油鹽的生活之中，也是該有的心境。

有個朋友的妹妹是游泳運動員，一直在省隊，最好的成績是全運會銀牌。退役後，默默用功準備了一年，拿到了香港一所大學的碩士錄取通知書。畢業後，選擇留在香港，和德國籍男友修成正果，如今已育有一雙可愛的兒女。談及少年時泳池裏的運動員生涯，她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，從離開泳池退役那一刻起，好似都已是前世的事情。

退役始終是一個偏沉重的話題。一條熟悉的跑道跑了無數次，忽然要徹底離開，內心的五味雜陳，往往需要一段很長很長的調試期。尤其是那些頗有觀眾緣的運動員告別體壇時，媒體標題上的哀嘆，會讓人忍不住淚盈於睫上。拋開獎項帶來的集體榮譽感，對於普通人而言，某個運動員在賽場上奮力拚搏的瞬間，所煥發出的生命力光芒，可能恰巧就治癒了正處於人生低潮期的自己。我常常覺得，運動的魅力和體育的精神就在於此：人和人之間在精神世界裏的遙遙相通，在情緒上驚鴻一瞥的相互扶持，不亞於一部名著。

巴黎奧運落下帷幕，運動員也開始進入了告別體壇的密集期。4年一屆的奧運，如同一次大考，考中的人如願以償，要考慮功成身退。落敗的人，鎩羽而歸，要考慮是否就此別過。更多的運動員，在艷羨和迷茫中，反覆糾結是否要從頭來過。選擇的路口無處不在，如果有上帝視角，你會發現，每一次看似鄭重其事的選擇，不過都只是去驗證已注定的一段軌跡而已。